來源:南方都市報 • 察時局
過年前一天,呂文良還在和同事討論要不要回老家過年,不久后,他們就收到通知,可自愿報名支援武漢。大年初一,由他們組成的第一批支援湖北國家中醫醫療隊踏上了武漢之旅。
呂文良是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副院長,從事中醫研究、診療二十五年多。他也是此次首批支援湖北國家中醫醫療隊的專家組成員。1月26日開始,他帶領醫療隊入駐武漢市金銀潭醫院。除救治患者外,他還要負責國家中醫醫療隊的后勤保障工作。
呂文良在接受南都記者采訪時表示,疫情期間中西醫共同參與治療,共同思考問題,對兩種醫學團結起來治療疾病奠定了一個好方向。
他也坦言,當下中醫有被神話、妖魔化的趨勢,要以實事求是的客觀態度看待中醫,要以科學的方法發展中醫。他建議,國家層面系統研究各藥方,通過嚴格的臨床研究和觀察,拿出成熟的藥方與有效的方案。

呂文良在雷神山醫院的合影。采訪對象供圖
談患者治療:結合理論、文獻、實踐摸索出治療方案
通過對治愈、死亡病例的回顧,臨床上發現了一些治療初期的疏忽,也發現一些藥物的實際效果不理想,中醫在這方面有哪些新認識?
呂文良:
新冠病毒是一個新病毒,初期中醫和西醫都有盲點,很難明確哪種藥物是有效的、哪種藥物是無效的。就中醫來說,我們也是在不斷總結文獻經驗,結合自己的理論認知,在臨床上摸索,來形成相對穩定的藥方和治療方案。
初期,我們對患者病情的認知也有盲點。例如,我們不知道患者被傳染的確切時間,患者自己的回憶可能存在偏差。有的患者沒有明顯癥狀,但肺部已經有很嚴重的病變,幾乎失去功能。
剛開始,大家不知道會存在這種情況。現在來看,有一部分患者的肺部損傷程度和外在表現并不一致,沒有規律可循。
南都:
讓中醫在早期就介入新冠肺炎患者的治療,有哪些益處?
呂文良:
目前對新冠肺炎尚無特效藥,中醫早介入可延緩病情發展,很快改善患者癥狀,減輕病毒對心、肝、肺等人體組織的損害。有利于受損器官的恢復。
例如,患者有發熱癥狀時,發熱時間越短對器官的損傷越小。再比如,新冠肺炎患者的常見癥狀是咳嗽,若不及時止咳,長時間后對肺臟、橫膈肌、胸大肌等造成損傷。
南都:
新冠肺炎作為一種自限性疾病(部分患者可自行康復),患者的抵抗力在應對病毒時十分關鍵。對此,中醫也有“正氣存內、邪不可干”的說法,在治療患者時如何體現這點?
呂文良:
我們現在對“正氣”的理解,其就是對疾病的抵抗力。當人每個細胞都充滿“正氣”,其抗病毒的能力是很強的。從西醫的角度,白血球對應的就是“正氣”。
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實現起來非常難。這是一個治療原則,能實現到什么程度要因人而異。在治療時,我們也會通過患者的聲音、精神、體力等外在表現判斷患者的情況。

談藥物“毒性”:呼吁國家系統開展中藥研究
一些中藥因為毒副作用而引起爭議,如一些藥物的肝毒性、腎毒性可能造成患者肝、腎損傷。對于這些爭議你怎么看?如何避免藥物對患者造成損傷?
呂文良
:中醫幾千年發展過來,我認為主要靠藥物的正向作用和反向作用來治病。正向作用類似補藥,對人體無害,例如人參、大棗等。隨著科學發展,大家越來越重視對“毒藥”的運用,也就是利用藥物的反作用去治病。
例如,我們會用大黃,幫助長期便秘的人通便,這就是利用了它的反向作用。當然,臨床中也發現一些藥材有肝毒性或腎毒性,慢慢地大家把這些副作用夸張了。
我認為這是醫學界和學術界必須面對的問題,要研究藥物的作用機理。我們要研究清楚,這些藥物的“毒性”究竟到什么程度?經過適當的配伍和炮制后是否還有毒?對于不同患者,使用劑量如何增減?
治療新冠肺炎時,我們也用到了藥物的“反向作用”。例如“化濕敗毒顆粒”中的麻黃、“清肺排毒湯”中的細辛等。過去有句話叫,“細辛不過錢”,也就是要精準把控細辛的用量,在臨床治療中,我們根據實際需求,精確調整了細辛用量。
從事實上講,沒有這些“反向作用”藥物,很難起到很好的治療作用。如果我們因為藥物存在副作用就不用了,相當于人本來用兩條腿走路,而現在放棄了一條腿,顯然是不合適的。這也是這些年中醫發展受到制約的原因之一,我們需要研究透徹藥物的效果。
南都:
開展中藥研究有哪些難點?
呂文良:
我們一直沒有做大規模研究來把控藥物的副作用。研究一種藥物要花很大人力、物力、財力,研究多種藥物的成本更高。目前需要國家層面系統開展研究,逐一研究各個藥方。
這雖然很難,但是必須要做。因為中醫只有通過嚴格的臨床設計與研究,再通過臨床觀察得到驗證,才能拿出成熟的藥方與有效的方案,并得到大家的認同。
談中西醫結合:國家為中西醫結合抗疫提供很大的政策支持
中西醫結合被寫入診療方案,你如何評價?
呂文良
:這段時間我們看到一個很好的跡象,國家為中西醫結合“抗疫”提供了很大的政策支持。中醫和西醫一起并肩作戰,讓西醫看到中醫在治療疾病中的優勢。以后遇見類似的疾病,大家也會共同思考中醫和西醫如何團結“抗疫”。
我也希望西醫工作者能抽出時間了解中醫,與中醫溝通、交流,不要帶著成見認識中醫。長此以往,我相信未來會有好的結果。
南都:
在中西醫結合的情況下,如何判斷中醫和西醫各自發揮了什么作用?
呂文良:
中醫和西醫都同時使用多種藥物治療患者,要研究每種藥物的療效,需要做嚴格的臨床實驗,用數據來證明。
談疫情經驗:希望在國家層面組建中醫傳染病隊伍
和非典時期對比,中醫在這次疫情中有哪些新認知?
呂文良:
非典患者相比這次少很多,所以當時中醫的參與度比較有限。中醫是一種全科醫學,面對新發傳染病時,大家共同總結文獻,再結合醫生的經驗來救治患者。
這次疫情開始后,各省份以及國家層面都形成了不同的藥方和治療方案。目前各個團隊在分析每種方案的療效,這需要通過嚴格的隨機對照試驗,以科研數據說明效果。
通過解剖學的認知,我們也了解到新冠病毒不僅攻擊患者肺部,也會損害肝臟、脾臟、腎臟、心臟等臟器。而中醫在治療患者時講究整體觀,也就是多靶點的治療。從這點上講,我對中醫更加有信心了。
下一步我們應當反復總結、驗證、優化,以此篩選出效果較理想的方劑,來針對這類冠狀病毒,我相信中醫藥是能解決這個問題的。
此外,據我所知目前全國沒有中醫的傳染病醫院。所以,我們應當考慮以后在國家層面組建一支專業的中醫傳染病隊伍,平時不斷篩選藥物,積累治療經驗,以應對下一種病毒來襲。
南都:
你之前曾表示,中醫被妖魔化或被神化了。為什么這么說?應當如何解決這一問題?
呂文良:
有一些人把中醫過度神話之后,大家的期望值也會增加,一旦人們失望就會立馬妖魔化中醫。
我常說,不是中醫不行,而是中醫人尚待努力。中醫人應當客觀地對待中醫,我們能解決多少問題,就把話說到相應程度。當有一大批真正掌握中醫知識的人,按照中醫的規律治病救人時,中醫自然不會被神話,也不會被妖魔化。
南都:
目前新冠肺炎已經進入全球大流行,是否要讓中醫走出去,參與各國“抗疫”?
呂文良:
我覺得中醫走出去是可行的,但應當是在具備良好的臨床數據、有成熟治療方案后。只有這樣,才能讓世界真正認識、接受中醫。
目前看來,全世界都沒有治療新冠肺炎的特效藥,而經過這次新冠疫情的臨床驗證,我們總結優化出的“三方三藥”對新冠肺炎是有一定的療效的。(注:金花清感顆粒、蓮花清瘟膠囊、血必凈注射液和清肺排毒湯、化濕敗毒方、宣肺敗毒方)
新冠肺炎在世界范圍內肆虐的關鍵時期,與全世界共享中醫藥的成果和經驗,就是為全人類健康事業福祉作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