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疫情大面積暴發,大量病人涌來,所有醫院擠爆。面對疫情早期的嚴峻形勢,中央疫情防控指導組果斷決策,對病患分類分層管理、集中隔離,除對發熱、留觀、密接、疑似等“四類”人員隔離開之外,對輕癥和重癥的確診患者也分開治療。其中對輕癥患者,建設16家方艙醫院集中收治。
此時,都有著當年抗擊非典豐富經驗的中央指導組專家張伯禮和劉清泉寫下請戰書,建議中醫藥進方艙,并由中醫承辦方艙。建議得到了中央指導組的支持,江夏方艙醫院交由中醫人接管。張伯禮任總顧問,劉清泉任院長。于是,一項事后稱為中醫藥特色“江夏方艙模式”的探索由此展開。
2月15日,湖北省武漢市江夏方艙醫院開艙的第二天,武漢飄起了鵝毛大雪。艙外,準備接班的護士孫晗剛從班車上下來,不禁縮著脖子拉起自己的衣領。艙內,已經交班的護士朱海利卻早已熱得汗流浹背,脫下的防護服被汗水浸濕了大半。
十幾天前,這個位于武漢南郊,占地787.5畝,總建筑面積7.9萬余平方米的大花山戶外運動中心還只是第七屆世界軍人運動會的主要賽事場館之一。十幾天后,它增加了一個新的“身份”——集中收治新冠肺炎輕癥患者的中醫特色方艙醫院。
從2020年2月14日開艙到3月10日休艙,整整26天,這家由中醫人整建制接管的方艙醫院管理床位543張,共收治患者564名,治愈出院394名,采用中西醫結合“全覆蓋”和“全過程”的救治方法,實現了“零死亡,零轉重,零感染”的目標。見證了武漢從凜冬走向春暖花開。
懸著的心
“你們醫院來做江夏方艙醫院的依托單位。”接到通知那天晚上,江夏區中醫醫院院長熊侃的心就開始懸著,整夜輾轉難寐:只剩下不到三天時間,一個“能住人”的場館就必須要變成規劃床位800張的醫院,怎么辦?
彼時,武漢市新冠肺炎病人數還在高位攀升,看不到底數的病人和醫院里早已擠不出的床位成為最尖銳矛盾。
千鈞一發,中醫人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中醫西醫各有長處、優勢互補,人命大于天,能救命是最重要的。”已經在武漢連續奮戰多日的天津中醫藥大學校長張伯禮院士和北京中醫醫院院長劉清泉主動提出,由中醫人整建制接管一家方艙醫院,用中醫特色幫助“應收盡收、應治盡治”的目標早日實現。
然而,要在超短的時間內改造出一家收治傳染病患者的方艙醫院,所有人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
“我們是家二級醫院,沒有感染科,我只能帶著醫院感控醫生請教市里專家,力求兩通道(病人通道和醫務人員通道)改造萬無一失。”好在熊侃接到任務時,大花山戶外運動中心的改造過程已經由江夏區政府和施工方等多方努力下基本完成。很快,遺留的院感防控細節問題也理順。
與此同時,距大花山11公里外的武漢東湖學院,江蘇、陜西、天津、河南、湖南的五支醫療隊正在抓緊時間做進艙前的“最后演練”。

正式開艙前的江夏方艙醫院。《中國中醫藥報》記者 羅乃瑩攝
2月10日,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從五個省市抽調的第三批209名醫務人員抵達武漢,盡管這些人中不乏各中醫院經驗豐富的“精兵強將”,但此前幾乎沒有人在隔離區工作過。“做夢都是穿脫隔離服,經常焦慮地驚醒。雖然已經培訓、練習了很多次,生怕哪個細節沒注意,自己和團隊就出問題。”陜西隊護士長陳敏不僅操心著自己的安全,更揪心團隊里小護士們的安危,“我必須得把他們一個不少的平安帶回家。”
更讓人心里沒底的是防護物資。按照要求,5支援鄂醫療隊都從后方帶了8天的防護物資。“都不能用,來了才知道這些防護服都不符合要求”,眼看就臨近開艙,湖南隊的“大家長”、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副院長朱瑩心里焦急。五支醫療隊的碰頭會上,朱瑩開門見山提出三個基本要求:“第一,必須保障我們醫護人員有合格、夠用的防護用品。第二,開艙前帶領我們所有醫護人員進艙熟悉環境。第三,必要的醫療救治設備和藥品必須有保障。這是戰場,不能兒戲!”
列出需求清單、確保醫藥防護等保障不“斷供”、明確當地和醫療隊各自的管理責任,在全員緊張忙碌之中,三天倒計時結束。檢查完三區兩通道和艙內基礎設施設備,配備好患者的生活所需,儲備了兩天用量的防護物資,2月14日下午,江夏方艙醫院開始收治病人。
“不聽話”的病人
理解、信任,是醫患合力克敵的關鍵。面對新冠肺炎,醫護人員和患者已然成為一個戰壕的戰友。
患者劉阿姨剛被送到江夏時心里打鼓:“好不容易盼到可以住進醫院了。我腦子里一遍遍想著協和醫院、中心醫院、同濟醫院,可是這個叫‘方艙’的醫院我怎么從沒聽過。”到了地方,劉阿姨才發現這個醫院原來是座體育中心,“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醫院,聽大家說還是用中醫治療,我就更不懂了。”
不少人與劉阿姨有相同的感受,他們起初并不信任這個由體育中心改造的臨時醫院:“這也能叫醫院?”“萬一我病重了,你們誰能負責?”社會不了解、病人不理解,方艙醫院的起步并不“順風順水”。

在江夏方艙醫院,醫生為患者把脈。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攝
“個別病人強烈要求住進定點醫院,不配合我們治療。”江夏方艙醫院副院長、江蘇隊隊長陸敏說,“我能理解,方艙醫院的確特殊,而這些新冠病人又非常恐慌、焦慮,覺得進定點醫院更保險。”在屢次勸說、反復安慰無果的情況下,方艙醫院只能把這種病人送進定點醫院。
也有少數病人在“百般無奈”之下住了進來,但卻不肯接受中醫藥治療。
陸敏還記得開艙沒多久就收進來的患者李女士。“她病程挺長,進來之前已經連續輸過3天液,起初癥狀有緩解,但沒退燒,后來甚至出現喘氣困難。我們給她用藥,但是她說自己以前從來沒喝過中藥:這個病這么嚇人,光喝中藥不輸液能好?”
然而三天后,看到身邊有些患者有好轉,李女士開始松動,決定試試中醫藥。醫生給高燒不退的李女士貼上了溫灸貼。聽說可以疏風解表,對自己也無害,李女士半信半疑地接受了,第二天體溫真的下降了。從那以后,李女士決定做個“聽話的病人”。
在江夏方艙醫院5支醫療隊負責的5個病區里,幾乎都曾有過這種“不聽話”的病人。“遇到這種病人,我們心里也覺得挺無奈、挺心酸的。”陸敏說,“但我們也不會強求。”不過很快地,絕大多數人會在集體的帶動下逐漸接受了中醫藥療法,感受到真真切切的療效后,又去帶動其他人。
河南中醫藥大學第三附屬醫院的閆東升回憶,病區里一個50多歲的阿姨起初非常抗拒中醫治療,一直鬧著轉院。嘗試服用中藥3天后,她的身體開始改善。7天后就病愈出院了。“這個阿姨從‘中醫黑’變成了‘中醫粉’,還向家里人宣傳中醫藥。”
“一個個好起來的活生生病例讓大家真切感到中醫不是慢郎中。”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醫生劉學政說,“部分患者一開始覺得服用中藥起效慢、延誤病情,慢慢地這些人都改變了觀念。”
3月10日,劉阿姨病愈出艙。她跟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天的醫護人員說自己現在唯一不太習慣的就是中藥的苦味,但是良藥苦口,確實管用。劉阿姨說住了這么久她也明白了方艙醫院是干啥的,自己文化程度不高,說不上來,能說出口的只有道不盡的感謝。
通治還是辨證
每天上午8~9點和下午4~5點,江夏方艙醫院進入查房時間。五個病區的醫生會走到各自病區患者的病床前“望、聞、問、切”,艙內醫務人員通過手機拍攝記錄患者的四診信息,發送到清潔區同事的手機里保存,整理病案。
“艙里500多個病人,即便分了五個病區,醫生查房的工作量也是巨大的。” 陜西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雷根平說,每走訪完一圈至少需要一個小時,再加上還有一些準備工作和收尾工作,“悶在隔離衣里時間長了,水汽糊了護目鏡,人也變得笨手笨腳。方艙醫院的工作對我們醫護人員不輕松。”
“新冠肺炎有點狡猾。”這似乎是許多一線醫務人員的一種共識。咳嗽、發熱、乏力、喘促、咽干、胸悶、氣短、口苦、納呆,這些都是新冠肺炎的癥狀。有人低熱病情嚴重,有人高熱卻病情較輕。
要高效集中救治大批量的被感染人群,講究辨證施治、“一人一方”的中醫藥似乎面臨矛盾。即便對于以中醫為特色的江夏方艙醫院,要想完全實現對醫藥資源都有很高要求的“一人一方”也并不現實。
疫病先通治。年前就在武漢探訪多家醫院新冠肺炎患者的劉清泉會同張伯禮等幾名中醫專家組成員,綜合患者的表現,找到了不同患者證候的“最大公約數”,完善了通治的方案。“3~5天一個療程過后,癥狀就會有明顯改善。”對方艙醫院里輕癥的多數患者來說,通治的協定方能夠滿足新冠肺炎的治療需求。
凡事皆有例外,對于講究辨證施治的中醫更是如此。這時,張伯禮為江夏方艙醫院量身定制的4個補充方就成為守護患者的“第二道防線”。合并發熱患者采用“江夏方艙1號方”,兼有咳嗽者選用“江夏方艙2號方”,無癥狀者選用“江夏方艙3號方”,伴有失眠、焦慮患者使用“江夏方艙4號方”。

位于江夏方艙醫院院內的“流動應急智能中藥房”。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攝
“‘1+4’還不夠,我們還有一個N,‘1+4+N’才是我們江夏特色的中醫綜合治療方案。”張伯禮所說的“N”是江夏方艙醫院區別于其他方艙醫院的核心因素,對一些有基礎疾病等特殊情況的、有必要調方的患者,江夏方艙醫院可以實現“一人一方”。
停在江夏方艙醫院門前的一輛白色應急車就是實現“N”的關鍵。這座移動的“流動應急智能中藥房”能在5分鐘內自動按照藥方將多種中藥濃縮顆粒劑生成簡易藥盒,患者每次只需要打開藥盒中的一小格,用溫水沖服。“流動應急智能中藥房”提供黨參、茯苓、金銀花、黃芩等305種常用中藥。
“我們都盯得很緊,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雷根平說。要確保萬無一失,各項制度的保障也極為重要。為此,5支醫療隊在中央指導組專家組成員及江夏區政府統一指導下成立了領導班子,明確協同管理的職責。武漢市江夏區委書記王清華任醫院黨委書記,副區長張湖林與劉清泉任黨委副書記,劉清泉同時兼任院長。五個醫療隊領隊及隊長任副院長、院辦主任、醫務處處長、護理部主任,構成方艙醫院主要領導班子成員,分別在院感工作流程制訂與管理、藥品與物資配備等方面各司其職。同時,五支醫療隊各選出兩名主任醫師加入江夏方艙醫院會診團隊。
盡管建院時間短,江夏方艙醫院還是制訂出18個管理制度,如“武漢江夏方艙醫院出入院管理制度”“武漢江夏方艙醫院值班交接班制度”等。隊員防護隔離知識等培訓累計3800余人次,同時加強院內感染控制培訓,開展咽拭子采集等,形成完整的醫護人員防護措施及應急方案。
在江夏方艙醫院里,還有許多“寶藏區”,這是醫院專門開辟的中醫治療區。很多都位于護士站旁邊,配備了開展中醫適宜技術的診療設備,如艾灸用具、穴位貼敷治療盤、耳穴壓豆物品、熱療儀等。八段錦、太極拳,再加上各種中醫適宜技術,各顯神通,緩解患者的緊張、焦慮和各種癥狀,讓他們“終于睡了好覺”。
“大水漫灌”+“精確滴灌”。通治也是辨證、通治也可辨證。在江夏方艙醫院,通治和辨證成為辯證統一、可靈活轉化的“最優方案”。
微笑著生活
從開始的緊張無助倍感煎熬,到慢慢地融入這里的日子,江夏方艙醫院這個特殊的醫院對于很多醫患來說更像是“大社區”“大家庭”,這里不僅有疾病和救治,更有生活。
2月21日,隨著江夏方艙醫院擴建b區,5支醫療隊的151名“援兵”再從五省出發,集結武漢,為江夏方艙醫院注入了新的活力。
每到大家期待的發餐時間,由熱心患者組成的志愿小隊就會迅速行動起來,盡快把飯菜送給每個人。熱氣騰騰的飯菜給醫院增加了生活的煙火氣,讓人暫時忘卻疫情帶來的傷痛,燃起對新生活的熱望。

醫護人員帶著患者打八段錦。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攝
“湘軍”“包干”的病區里流傳出過一段勵志故事。病區里的一個患者今年念大四,正在考湖南中醫藥大學的碩士研究生,而來查房巡診的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毛以林醫生剛好是湖南中醫藥大學的博士、碩士生導師。“努力鉆研基礎知識,做好吃苦耐勞的準備。我們歡迎你!”透過厚厚的口罩,毛以林熱情地鼓勵著。小姑娘聽聞未來的導師就站在自己面前,連忙高興地從病床上站起來,深深鞠躬,“老師我一定努力!”
越是痛苦難捱的日子,人們就越會渴望一切美好。隨著時間的推移,方艙醫院里一些患者開始恢復活力,不再“發蔫兒”。傍晚時分,江夏方艙醫院里醫護人員會帶著大家做養生操,活動筋骨。身體逐漸好轉的他們也開始對自己的生活品質和精神文化活動有了更多追求。愉悅的心情就像一劑特殊的“特效藥”,療愈疾病帶給人們的創傷。
愛開玩笑的大媽、主動給人幫忙的小伙子、愛唱戲的大爺,這些原本并無交集的陌生人共同生活在一起,互相鼓勵,團結互助,這是對這場無情疫情的最有力回擊。
只要給我們陣地
冬去春來,櫻花和桃花綻放枝頭,武漢迎來了新的生機。
江夏方艙醫院的好消息也接踵而至,越來越多的患者符合出院標準。2月26日,江夏方艙醫院首批23名患者出院。有人離開時忍不住回頭張望,舍不得這里的集體生活。

天津醫療隊隊員最后一次在方艙里上班,防護服背后寫著“關艙大吉”“早日康復”。北京晚報記者 景一鳴攝
開艙時,江夏方艙醫院和所有方艙醫院的目標一樣,都是早日“關門大吉”。真到了要告別的時候,總會有許多難忘的故事和情感涌上心頭,因為這是一段互相治愈、互相溫暖的時光。
陜西醫療隊的護士盧亞玲忘不了病區里最小的患者。已為人母的盧亞玲會特別用心地關照這個只有7歲的小患者,她會趁著休息做手工,疊出各式各樣的卡通動物,送到小患者床前,“我就是希望這些小玩具能增加他的生活樂趣。這種特殊的日子不要給孩子的童心留下陰影,希望他的童年依舊是美好的。”
江蘇醫療隊的護士孫晗忘不了在方艙里感受到的愛與善良。“患者總是特別關心我們,覺得我們大老遠跑來,家里老人和孩子都不顧了很不容易。但其實我們真的只是把這里的患者當家人,家人有難我們當然要出把力。”武漢抗疫的日子讓孫晗感受到了強大的凝聚力,孫晗說自己每次想到在方艙醫院工作的一幕幕,都會被感動。
而休艙對于張伯禮并不是休息,他開始回顧總結江夏方艙醫院的模式,為中醫戰“疫”留下規律性的經驗,“我認為江夏中醫方艙醫院是一個非常成功的模式。無論是管理、治療以及醫患關系都值得好好總結。希望記住的經驗就是:以后再有疫病發生,中醫自己要成建制承包定點醫院。只要給我們陣地,我們一定能用‘硬實力’向世人證明中醫藥的療效。”
在張伯禮看來,江夏方艙醫院成為中醫主導的一方臨床根據地。中醫隊伍在這里從參謀、輔助人員升級為治療新冠肺炎的主力部隊。從中藥、針灸到太極拳,整個治療中醫“灌滿艙”,中醫綜合治療“一條龍”,取得了非常好的戰果。通過這方陣地,專家可以對中醫藥效果進行驗證和經驗總結。“當然,我們也有基礎病治療藥物、氧療儀器、心電監護設備、搶救設施及藥物、移動CT機等,這些裝備讓我們更有底氣,更放心使用中醫藥。所以我總是講中西結合才是最好的治療。”
休艙前一天,方艙醫院里的患者想給醫護人員送個禮物。他們自發組織起大合唱,穿著進艙時統一發放的迷彩羽絨服,站成三排。唱著唱著,不少人忍不住落了淚:“這是心的呼喚,這是愛的奉獻,這是人間的春風,這是生命的源泉。再沒有心的沙漠,再沒有愛的荒原,死神也望而卻步,幸福之花處處開遍。”
大花山“花開了”。
內容來源:中國中醫藥報官方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