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來源:中國中醫藥報
作者:河南中醫藥大學朱光
疫之為病,歷史悠久,在甲骨文中已有記載,《山海經》中也有貞卜“天下大疫”的記錄。據《中國疫病史鑒》載,從西漢到清末,中國至少發生過321次大型瘟疫,其中不乏十分嚴重的情況,如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自序中說:“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三國時曹植的《說疫氣》記述:“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明末吳又可在《溫疫論》原序中說:“崇禎辛巳,疫氣流行,感者多,于五六月益甚,或合門傳染”,以至于吳江出現“一巷百余家,無一家幸免;一門數十口,無一口幸存”(《吳江縣志》)。
中醫人與各種瘟疫展開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對決,開展了力所能及的救治,取得了不少成果,在疫情的控制和疾病的治療方面都發揮了重要作用。古代中醫是如何認識疫之為病的呢?
疫之病源
受傳統文化與認知條件的限制,古人在很長時期為其發病的怪異所迷惑,認為疫病是由鬼神所為。如鄭玄注《周禮》時言:“疫,癘鬼也”;《釋名》曰:“疫,役也。言有鬼行役也”之釋。《內經》亦有“邪鬼干人”“癘氣流行……或以為疫者鬼神所作”的記載。
隨著中醫學的發展,這種迷信或蒙昧的觀點逐漸發生了改變,進而出現疫病是由自然界“癘氣”所為,或稱之為“毒氣”“疫氣”“戾氣”“異氣”“雜氣”等,與鬼神則毫不相干的認識。如《禮記》有“孟春行秋令,則民大疫”“季春行夏令,則民多疾疫”的記述,已認識到疫與氣候異常有關。《素問·本病論》曰:“四時不節,即生大疫”“氣交失易位,氣交乃變,變易非常,即四時失序,萬化不安,變民病也”,認為因天地氣交異變,破壞了四時節序,影響萬物生化規律,進而致疫病發生。張仲景論述時行病時指出:“凡時行者,春時應暖而反大寒……冬時應寒而反大溫,此非其時而有其氣”,并提出“欲候知四時正氣為病及時行疫氣之法,皆當按斗歷占之”。曹植在《說疫氣》中提出“陰陽失位,寒暑錯時,是故生疫”的觀點。巢元方認為:“其病與時氣、溫、熱等病相類,皆有一歲之內,節氣不和,寒暑乖候,或有暴風疾雨,霧露不散,則民多疾疫”,并進一步總結 “此病皆因歲時不和,溫涼失節,人感乖戾之氣而生病”。吳又可在《溫疫論》中明確指出:“夫溫疫之為病,非風、非寒、非暑、非濕,乃天地間別有一種異氣所感”,并做出說明:“疫氣者,亦雜氣中之一,但有甚于他氣,故為病頗重,因名之癘氣”,還描述此異氣“無形可求,無象可見,況無聲復無臭”“其來無時,其著無方”“來而不知,感而不覺”。
吳瑭在《溫病條辨》中認為溫病中的“溫毒”與“溫疫”是由癘氣、穢濁之毒氣所致。此外,還有一種能致疫病的瘴氣,又稱山嵐瘴氣、瘴毒、瘴癘等。《醫學正傳》言:“嶺南閩廣等處曰瘴氣,蓋指山嵐霧露煙瘴濕熱惡氣而名之也。” 瘴氣主要指南方山林中因動植物腐爛、濕熱蘊蒸致病的毒氣。
上述疫之病源往往自口鼻而入,即“天牝(鼻之別名)從來,復得其往”(《素問·刺法論》)。吳又可也認為“時疫之邪,自口鼻而入”“溫疫之來,邪自口鼻而入”,因而疫之致病多犯肺系與脾胃,并發現“邪之所著,有天受,有傳染,所感雖殊,其病則一”(《溫疫論》)。
疫之起病
癘氣大都毒烈,但并非染之皆病
古代醫家認為普通人是否感染疫病與毒性強度及染毒程度相關,但更與人體正氣有密切關系。對此,《素問·刺法論》做出了明確解釋,即“不相染者,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還提出了“三虛”致疫說,即:“虛邪”即疫之病源,“天虛”即五運六氣的失常,“人虛”即人體正氣虧虛。《說疫氣》也發現生活困苦者更易染病, “夫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荊室蓬戶之人耳”。《溫疫論》認為:“本氣充滿,邪不易入,本氣適逢虧欠,呼吸之間,外邪因而乘之。……若其年氣來盛厲,不論強弱,正氣稍衰者,觸之即病,則又不拘于此矣。其感之深者,中而即發;感之淺者,邪不勝正,未能頓發”,說明戾氣致病與否取決于戾氣的量、毒力與人體正氣的強弱。
正氣虧虛有絕對、相對之分
絕對正虛主要指稟賦不足、年老體衰者,相對正虛則指不適寒濕、調攝不周等,造成正氣狀態一時低下者。此外,癘氣加身為害,還要受體質的影響,如《溫熱經緯》言:“外邪傷人必隨人身之氣而變,故人身陽氣旺,即隨火化而歸陽明;陽氣虛,即隨濕化而歸太陰也。”
疫之特征
疫病的首要特征是具有傳染性
《內經》即有言“五疫之至,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素問·刺法論》),“其病溫厲大行,遠近咸若”(《素問·六元正紀大論》)。這些都說明疫病在流行地域,無論男女老少,凡觸之者多可發病,且癥狀相似。《說文解字》解釋“疫”為“民皆疾也”,也可作為佐證。巢元方對疫病的描述為“病無長少,率皆相似……轉相染易,乃至滅門,延及外人”(《諸病源候論》)。
疫病多發病急驟,病情危篤
疫之傷人,多來勢兇猛,發病急驟,甚則染之即發,且變化多端,病情險惡,常因束手或救治不及而亡,甚而造成“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說疫氣》)。清代余師愚發現疫疹“一人得病,傳染一家,輕者十生八九,重者存一二,合境之內,大率如斯”(《疫疹一得》)。
疫病多為一氣致一病
癘氣種類不一,致病各異,也就是說,每一種癘氣所致之病,均有各自的臨床特點和傳變規律。而同一種癘氣對人體的致病部位具有親和力,或特異性與選擇性,即某一癘氣可專門侵犯某臟腑經絡或某一部位,因而往往同病者同癥。
疫之防治
疫之未感重在防
《內經》中確立的防疫基本思想主要有兩點:一是避毒,因疫性大都毒烈,在疫已至而未感時,“避其毒氣”(《素問·刺法論》)就成為簡單實用的明智之舉、上策之選(《漢書》有載對“民疾疫者,舍空邸第,為置醫藥”);二是養正,即顧護正氣,其實《素問·上古天真論》中列舉的各種養生防病措施,如“法于陰陽,和于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虛邪賊風,避之有時;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都可作為平時的防范舉措。
后世醫家還根據疫之種類與特點,摸索出許多避疫的方法,如選用芳香辟穢的蒼術、木香、蜀椒、乳香、降香,以毒攻毒的雄黃,清熱解毒的貫眾、升麻,補氣之人參等藥物或制劑加以防護。
疫之已染重在治
疫自外來,為病傷人,法當清除祛之。在辨證論治的前提下,中醫祛邪舉措蘊含著謀略與智慧。
一是予邪外出,因勢利導。即給邪找出路,邪祛正自安。具體可遵循《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所言:“因其輕而揚之……其高者,因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中滿者,瀉之于內;其有邪者,漬形以為汗;其在皮者,汗而發之”。也可參照《溫病條辨》的認識:“凡逐邪者,隨其所在,就近而逐之”“逐邪者,隨其性而宣泄之,就其近而引導之”。臨床最為常用的有汗、下等方法。
二是改變環境,毀其所依。自然界存在著“同氣相求”的規律,因而癘氣加身,每有內應。若改變其內環境,消除其立身之基,同樣可使疫毒之邪無法容身。就臨床所見,許多疫毒無論寒溫,都與體內的濕邪有關,每以內濕作為其生存土壤,通過化濕、燥濕或利濕等方法以清除濕邪,進而使毒無所依而難為害。
三是針鋒相對,對抗糾偏。癘氣犯人,往往來勢洶洶而不可擋,耗氣傷津而致危難挽,此時須當機立斷,遏其病勢,阻其妄為,以“熱者寒之”“實者瀉之”等為則用藥,如常用清熱解毒、清熱通腑、清熱利濕等,以糾正邪侵造成的陰陽失衡。但這種強力抗邪,易致兩敗俱傷,正氣虛極甚至會得不償失。
中醫所論疫病大抵是指由細菌、病毒等微生物引起的傳染病。現代醫學從傳染源、傳播途徑、易感人群三個方面入手研究,使大部分已知傳染病的防治取得突破。由于細菌、病毒等的變異,新傳染病仍然不斷出現。中醫治療疫病多采取扶正祛邪、整體調理、順勢而為的方針,在2003年的SRAS及新冠肺炎中都充分顯示出了優勢。筆者堅信,中醫戰“疫”大有可為。